男人只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公司的一个小小的职员。虽说规模不大，但公司里的上司要求和脾气都很大，只要有一点点不如他们的意，他们就会开始在小职员身上泄愤，直到满意为止。
而男人就是被泄愤的那一个。
那天，他跟着男人一起离开了那家孤儿院，离开了吹子沉睡的地方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空……”
“空？好奇怪的名字……”
要是在这之前，只要有任何人说这个名字的坏话，他就会立刻打过去。但是，现在已经无意义了……
男人似乎有说出他的名字，但是他并没有太在意，也没有记下来。
不知道是孤儿院比较远，还是大城市比较远，他们坐了快要一个小时的车才终于到了车站。男人牵着他的手一起走，又走了十几分钟后，在一栋公寓前停了下来。
“这里以后就是你的新家了，虽然有点小，但是什么都有，所以不要担心。”
男人带他进房间之后说道。在男人帮他把从孤儿院里带来的些许衣服放进衣柜的时候，他又说道：
“你的衣服我到时候再带你去买吧，你的衣服太少了。”
他看了看四周，问出第一个问题。
“你一个人住吗？”
“诶？啊，是啊。我一个人住。”
“和我一样孤零零的呢……”——他在心里想到。他知道，他不能说出这句话。
“你为什么要领我回来？”
“诶？为什么……”
男人停下手中的活，挠了挠头发。本来不想要回答，但还是说了。
“因为那个时候你笑得很灿烂，那笑容很好看。但是……为什么要假笑呢？”
这次换他吃了一惊。
——“他注意到了！但是……他还是……”
“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假笑。所以我……”
——“把我带回来了……”
“……就把你带回来了。”
男人又继续手中停下的活，把他为数不多的衣服一件一件放进衣柜。
“但也不能这样说……我只能说你和我很像吧。我在工作的时候也必须要装出那种假笑去回应，所以我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你为什么会那样笑，不知不觉就把你带回来了……”
他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。男人看到后慌张地继续说：
“啊！但是我会负责的！既然把你带回来了。所以……”
男人将最后一件衣服放进衣柜，走到他的身边蹲下来。
“以后就让我们好好生活吧，好吗？”
他愣了愣，点了点头。
男人叫做十汇，这个姓很少见，所以他的名字很快就会被人记住。当他问起男人的名字时，男人还吃了一惊。
十汇之前结过婚，也有一个孩子。但是一年前他和妻子离婚了，孩子也跟着经济条件比较好的母亲，所以他一个人找到了这个地方，独自住在这。但是，现在也已经不是一个人了。
十汇每天都要去上班，所以他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。十汇一开始就问过他要不要去上学，现在的义务教育很方便，所以还是去学校比较好。但是，他摇了摇头。他不想去学校，他觉得这很无聊。十汇也没有强求他，一方面，自己的工资可能有点困难；另一方面，他去学校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。所以十汇答应了。
他开始学做家务。每天等到十汇出门之后，他就开始试着做家务，从一开始的洗碗到后来洗地板，他很快就学会了。
后来，他渐渐发现，十汇每天回到家都是一脸疲惫不堪是样子，明明早上还很精神，晚上却像泄气的气球一般。
这样的十汇回家后还要继续做晚饭，他想帮点忙。
“你的工作很辛苦吗？”
一次吃饭的时候，他问道。
“嘛，的确很辛苦。每天要看上司的脸色去陪笑，还有一大堆的工作，说不辛苦是假的。但是，我习惯了……”
十汇习惯了什么呢？是日常的压榨，还是那些虚假的笑容？谁知道呢？
“那！以后我来做晚饭吧！虽然不知道怎么做，但是！我可以学！”
十汇听了惊讶地笑了。
“诶？真的吗？那我来教你吧。”
他觉得十汇做的饭很好吃。虽然比不上之前在孤儿院里吹子做的饭，但还是很好吃。感觉多了一些东西在里面。
每天，每天，都是这样度过的。十汇去上班之后，他开始打扫，然后在差不多的时候做饭，等十汇回来。就这样，他们十分和睦的过了一年。
他又一次拾回了笑容。
过了一年，他又长大了一岁。现在应该是读中学的年龄了。所以，十汇又一次问他要不要去上学。
这次，他点了点头。
“真的可以吗？”
“嗯，当然可以啊，现在的义务教育已经普及到中学了，所以不要紧。只要帮你付课本费和一些杂费就好了。一直待在家里是不是很无聊啊？”
他点了点头。但是之前他并不会感到无聊，因为家里有一些十汇之前无聊买的漫画，他做完家务之后可以看。但是那些漫画看完之后就只剩下一些全是文字，没有插图的书了。虽然他很感兴趣，但是他有大部分的字看不懂，而且十汇也没有时间教他。所以，他才想要去上学。
“那以后就等我回来再来做……”
“晚饭我回来会做的，你放心。”
看穿了十汇会说什么，他先一步说了出来。但是他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了。
“上学很累的，你回来还要写作业，做饭就让我来吧。”
“没事，比起我，你比较累。所以……”
十汇答应了。而且正如同他说的一般。
自从他去上学之后，十汇回家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，而且，一天比一天累。
显然，本来就已经挺紧张的生活又因为他去上学而变得更困难。他只能通过加班来换取额外的收入。
但是，十汇从来没对他说起过。
一天晚上，他接到了十汇的电话，说他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回家，让他先吃。
放下电话之后，他就想到要带点饭去给十汇吃。他之前问过他的公司，也知道在哪里，所以他准备完后就出发了。
但是这之后，他却后悔去了。
当他找到十汇的身影，本想打招呼的时候，却看到了他坐在办公桌前昏昏欲睡的背影。
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个人。只有他一个人盯着闪烁的电脑屏幕。
他不想走进去了。
他终于知道十汇那么累的原因了。
——为了我……他在勉强自己啊……
——为什么？我总是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呢？
——但是为什么……每个人都不说……
他把饭放到门口之后就走了。
他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，只知道自己不想回家，不想回去那个地方。
不知不觉中，他走到一座小桥上。他趴在桥边的栏杆上看着底下的河，非常想就这样跳下去。
但是，他不能这么做。因为，自己还拥有和吹子的约定，自己还有要去守护的东西。吹子说的，不管怎么样，都不能忘记去守护，所以……他也只能想想罢了。
过了一会儿，他还是回去了。
“你刚才去我公司了吗？”
刚到家，十汇就拿出刚刚他用来装饭的饭盒放在桌上。
“饭很好吃哦，谢谢你。”
十汇露出了一个笑容——充满疲惫的笑容。看着就好累。
“呐，我是不是很麻烦啊？”
他站在床边问道。他不想看到他。
“你突然间说什么啊？你怎么会……”
“我看到了！只有你一个人还在那里工作啊！就是因为我想要去上学你才会工作到那么晚吧？才会那么累吧？”
十汇没有回话。因为……他说对了。当然不是指麻烦，而是因为他开始上学，所以经济出现了问题。这是事实。
“每次都是这样……明明有父母却什么都想不起来，被别人嘲笑没有名字，因为我的出现，还害得吹子也死了……”
“喂，别再说了……”
“我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……”
“空！叫你别说了！”
他听到这个名字之后愣了一下，下意识地往前看。十汇就在这时走过来抱住他。
“我不管这个世界对你做了什么，你在这之前都遭遇了什么，但是！我并没有觉得你是个麻烦。给我记清楚了！”
“诶……”
“这是我自己决定的，是我自己决定要带你回来的！那我就要接受这一切，这不能怪你，你一点错也没有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我是很累啊，每天都工作，晚上还要加班，平时还要看老板的脸色，真的超级累的！但是，这又有什么办法？对我来说已经习惯了。虽然很累，但是每天晚上回来看到有人准备好饭菜等着我又真的很高兴，这些都是你给我的啊……知道吗？”
“真的吗？我不是麻烦吗？”
“是啊，你不是。我要你记住……”
“什么？”
“千万，别在这个早就不分善恶的世界祈求被善意地对待，但也不能在这个毫无可能性的世界里丢失可能。
就算这个世界疯了，对你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，你也要坚持。你要去相信，相信这个世界仅存的一点希望。我就是因为相信这点，才会遇到你。我相信，那位吹子小姐也是这么想的。”
十汇的肩上被润湿了，但是他觉得很安心。因为他终于哭了。不管多伤心，都哭不出来的他哭了。十汇可以感觉到，他正在慢慢拾回“悲伤”这份情感。
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化解之后，往往就能和睦相处了。虽然他认为自己和十汇之间有隔阂，但是十汇却从未想过。
时间过得很快，他已经升上初三了。虽然和其他人有差距，但是他很努力，所以成绩也很不错。
但是，随着年级的增加，需要交的钱就变得越来越多，同时也要为他的高中学费开始攒钱，所以十汇工作得越来越晚，每天都是比空早出门，比空晚回家，甚至有几次回来什么都没吃就睡着了。十汇的身体渐渐负荷，也变得经常生病。但是，就算是这样，空也什么都做不了。每天，他做好饭菜之后自己就先吃了，吃完后他就开始写作业。他想着，不能辜负了十汇的努力，必须要通过这些来报答他。
他也只能做到这个了。
每天写完作业之后，他就边预习边等十汇回来。每天晚上听到十汇回来时的开门声，他就马上跑去热饭，让十汇洗完澡之后就可以吃饭。
这种日子真的很累，但是，也真的很快乐。因为是两人一起过的，不是一人。
他们算是幸福的。
但是，这个世界并没有放过他。这个世界不可能让他幸福的。应该说，这个世界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幸福地度过此生。
这个世界，是残酷无比的。
在他初三那年的圣诞节，十汇说要帮他庆祝一下生日，也当做是对中考的祝福。
十汇在这一天提前下班，要去买蛋糕。
以前的生日也没吃过蛋糕，所以他有点期待。但是考虑到十汇的经济水平，他一直没说。直到十汇说出来的时候，他是有点激动的，但是马上就拒绝了。十汇也非常倔，他也就答应他了。
但是，他想都没有想到……
生命的消逝真的只有一瞬间……
在十汇买完蛋糕之后，在过马路时眼前突然充满光明——来自车灯的光。
当他接到电话之后，立刻放下手中还在做的事，直接跑到医院去。
心里如同不定时的炸弹一般，随时都有可能爆炸。
他们叫他去医院并不是因为十汇他还有救，只是叫他去认领尸体和清点物品。
——十汇死了……
这句话在他心里一直回荡。
“事故原因是因为司机疲劳驾驶，……”
警察说了好多，但是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。疲劳驾驶？不是的……是因为……
——是因为我……
他的心里又回荡着这句话。
十汇他肯定也很累的……要不然他不可能躲不开的……都是因为……我！
那天回家，他把那块写着“生日快乐”的蛋糕放在桌上。这块蛋糕除了形状有点变形之外，没有什么损坏。这个应该是十汇死前为他做的吧……
他打开了蛋糕，拿起叉子吃了一口。
“十汇……你骗人啊……你说蛋糕的味道是甜的……但是，为什么……为什么这块蛋糕那么咸啊……十汇……”
世界对他开了一个玩笑，把“他在自己的生日时失去重要之人”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，并不询问他的意见。
葬礼同样在二十七号举行。
十汇为他留下了一些钱。虽然不多，但是足以让他上完高一。说是这样说，其实他并没有很期待了。
他的心已经关起来了。
初三下学期，他犹如一具行尸走肉。每天来学校上课，然后回家，不和其他人有任何来往了。
他只是不想让十汇的努力白费，所以才去学校。
——只要和我有关的人，都会死吧……
他打从心底这样认为。无论是父母，吹子，亦或是十汇，每个人都是这样的。
最后，他的成绩一落千丈，但他还是考上了一所还可以的高中。用着十汇留给他的最后的遗物，住着十汇的房子，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地活着。一步一步走偏。
他在那一年之后，失去了所有的情感。
不会哭，不会笑，什么表情都没有。
就如同吹子给他的名字一般。
他的内在，已经是真的空了。
但是世界还是存在着，还是照样地自转和公转，从不会转糊涂。
时间也在流逝。
他升上了高中。但是第一天他就以生病为由请了假。等他去上学后，班里早就形成了一个个小团体，哪里都没有他可以插足的地方。
不过这也正是他所想要的。
而这种人，不是被人无视的对象，就是被人欺负的对象。
不久后，他被人盯上了。
学校里总会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人存在。
他们总会想要称霸，而像他这类的人就是他们称霸的对象。这真的很可笑。
但是，他没有反抗。他也不想这么做。
直到有一天，那些人开始抢他的钱。他们抢走他的钱包，他本以为自己毫不在意的，但是他下意识地抓住被抢走的钱包。
——那是，十汇留给自己的。
——不能……不能被拿走！
他终于奋起反抗，但是效果甚微。
在双方的抢夺下，钱包从中间裂开，里面的钱自然也是这样。
“啊啊～乖乖给我们不就好了，现在这些钱都……”
“咚！”
话语没有继续下去。被一声巨响打断。
听到巨响的人纷纷看向声源处，他的手停留在墙上——出现了网状裂痕的墙上。
他将手收回，任手上的血自由滴落，一脸憎恶的表情看着他们。
——不能原谅！
——竟然，把十汇的……不能原谅！
他向他们走过去。所以人都愣住了。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老大，着急地嚷嚷着“别怕啊！冲上去！”
第一个靠近他的人朝他挥出拳头，但是传来的不是胜利的欢呼，而是充满悲惨的嚎叫声。
“啊！我的手啊！”
那个人倒下后用一只手捂着另外一只手在地上疼得打滚，面露狰狞地惨叫着。这是自然的。因为他的手被他的拳头打断了。
第二个人出脚，踢中了他。踢中之后的喜悦让他又踢出第二脚。但是这一脚并没有像之前那脚那么顺利。
他双手抓住了冲他而来的脚，直接将其狠狠地摔在地上，他的身体和地板有了一次亲密地接触。
没有过久，除了发号施令的人，其他全部躺在地上呻吟了。
他自己也很奇怪。自己没有打过架，就连打人也只是第二次。但是，为什么……自己可以这么自如的出手？
还有……这发自内心的愉悦感……
无论哪一个都让他感到害怕。
但是他没有空闲去害怕。因为还有一个人站着。那个人掏出了刀，看上去像是一把军用匕首。
“现在的网络真的很方便，就用昨天刚刚到手的这个东西送你一程吧！”
说完拿着刀冲了过来。
他没有躲。
匕首带着寒光飞速地刺过来之后，他直接用手去接。准确来讲，应该是用手去阻止吧。锋利的匕首直接刺穿了他的手心。
但是他就像没有发生这件事一般，直接把匕首夺过来，用另一只手将其打倒。
倒地后那个人过于惊慌地看着他，甚至都动不了了。他把匕首从手上取出来，犹如垃圾一般扔到一边，然后骑到那个人身上。
一拳，又一拳，仿佛感受不到手中的伤痛一般，将眼前的人打得面目全非。
他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眼前的人也已经奄奄一息了。
直到他的内心响起一句话。
——你的眼睛是为了相互认可而存在。
——你的呼唤是为了传达思念而存在。
——你的双手是为了守护挚爱的东西而存在。
他停下了手。
——刚刚那句话是什么……？
冷静下来之后，他看向眼前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脸的脸，便从他身上起来。
——呐……吹子……抱歉了。我果然，没办法守护我们的约定啊……
——这样的我真的好陌生啊……为什么我打他们的时候会那么高兴啊？
没错。他心里的愉悦感没有减退。他已经从心里开始空洞了。
对于这样的自己，吹子和十汇无条件地守护了他，做了本不必做的事，但是……自己却把他们……
那么，自己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？
他看向周围，回想起自己正站在学校的天台上。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不是也很清楚了吗？
他跨过天台边缘不算高的栏杆，站在栏杆之外的平台上。
——吹子……十汇……对不起……
突然，在他快要跳下去的时候，一个人叫住了他。他回头看向那个人，只见那个人全身都是黑色的，穿着黑衣黑裤，带着黑手套，黑墨镜和黑帽子。那个人正对着地上躺着的人看得入神，然后看向他说了一句：
“呐，你要不要跟着我？”
那天之后，他的人生……
彻底变质了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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